2011年10月11日 星期二

齊澤克在「佔領華爾街」運動中的演說.中文譯稿

轉帖自 喬靖夫 facebook 寫於 2011年10月11日 2:40


花了少許時間翻譯這篇精采的演說。行文粗淺,歡迎任何朋友作修改,並請隨便轉載。

『(他們說)我們全是失敗者,其實真正的失敗者就在華爾街裡,他們要靠我們付出數以十億計的金錢救濟才能脫困;有人說我們是社會主義者,但其實這裡早就存在社會主義——是專為富人而設的社會主義;他們又說我們不尊重私有產權,但在2008年的金融海嘯裡,許多人辛勤工作買來的私有產業都被摧毀了,數量之巨,就算我們這裡所有人日以繼夜去動手破壞,幾個星期也破壞不完;他們又告訴大家,我們這群人正在作夢,其實真正在作夢的,是那些以為現有的一切將會永遠持續下去的人。我們不是在作夢,我們是在喚醒一個正在變成噩夢的夢想;我們沒有破壞任何東西,我們只是在目擊這個制度如何自我毀滅。大家都熟悉這段卡通片情節:那隻卡通貓走到懸崖邊上,還是繼續跑出去,沒理會下面已經空空如也,只有當牠向下看時,方才發現這個事實,然後就掉下去了。我們在這裡正是要做這樣的事情:我們要告訴華爾街那些傢伙:「喂!看看下面!」

2011年4月,中國政府禁止了電視、電影和小說裡一切含有「另類現實」或描寫時間旅行的故事情節,這對中國來說是個好的徵兆:人們仍然夢想另有出路,因此政府才要出手禁制。在這裡我們就連禁制都不必要,因為統治體制連我們夢想的能力也早就壓制下去了。看看我們常看的電影,我們很容易就想像出世界末日——比如一顆隕石掉下來殺死所有生命之類——可是我們卻很難想像資本主義的末日。那麼我們正在這裡幹甚麼?讓我告訴大家共產時代一個精采的老笑話:有個傢伙從東德給派到西伯利亞工作,他知道自己的郵件都會被人監看,因此他告訴朋友:「我們定一個暗號,假如我的信件用藍墨水寫,裡面說的都是真話;如果我用紅墨水,說的都是假話。」一個月後他的朋友收到他第一封信:「這兒一切都美好,商店裡塞滿了好吃的食品,戲院播放著來自西方的好電影,住宅又大又豪華。唯一買不到的東西就是紅墨水。」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模式。我們擁有一切想要的自由,但卻缺少了紅墨水:能夠清楚表達我們「非自由」的語言。我們被教會的那種談論自由的方式,例如「反恐戰爭」之類詞語,已經篡改了自由的意義。而你們正在給大家送上紅色的墨水。

這次運動有一個危機:請大家不要自我感覺良好。不錯,我們在這裡很開心,但請你們記著:搞一個嘉年華會很容易,真正重要的是在我們回到正常生活後那天。到時候是否有任何事情改變了?我不希望大家回憶這段日子的方式,就是「噢,我們那時候多年輕,那次運動真美好……」之類。要牢記著我們最基本的信息:「我們可以思考其他的生活方式。」一個禁忌被打破了。我們並不是活在可能裡最好的世界。但在我們面前還有一條漫長的道路,要面對一些真正困難的問題。我們知道自己不想要甚麼,可是我們想要甚麼?怎麼樣的社會組織能夠取代資本主義?我們希望擁有甚麼類型的新領袖?記著:問題不在於腐敗和貪婪;問題在於一個把人推向腐敗的制度。不只要提防你的敵人,也要防範那些虛假的盟友,他們已經開始把這個運動淡化,就像製造沒有咖啡因的咖啡、沒有酒精的啤酒、沒有脂肪的冰淇淋一樣。他們試圖把這次運動變成一次無害的道德抗議,一次「脫咖啡因」的抗議。然而我們來到這裡的原因,正正就是受夠了這個偽善的世界:循環再造一堆可樂罐以捐兩塊錢做善事,又或者去星巴克買杯卡布奇諾咖啡,把一個巴仙捐贈給第三世界的飢餓兒童,就足以感覺良好。當我們把工作和酷刑都外判了,甚至連愛情生活都外判給婚姻介紹所之後……我們可以看見,在一段很長的日子裡,我們容許自己的政治參與也「外判」了,假別人之手進行。現在我們要把這個權力取回來。

我們不是共產主義者——假如所指的是在1990年已經崩潰的那個共產主義的話。別忘記今天的那些所謂共產主義者,只是一群最有效率、最不擇手段的資本主義者。今日存在於中國的是一個比美國的資本主義動力更強,卻又不需要民主的資本主義制度。因此當你批評資本主義時,不要讓別人扣上「反民主」的帽子。民主與資本主義之間的聯姻已經終結了。改變是可能的事情。

今天的人們相信有甚麼是可能做到的?看看媒體的報導。這邊廂,由科技到性慾,好像甚麼都有可能。你能夠去月球旅行,用生物基因科技達到長春不老,可以跟動物做愛,諸如此類。但另一邊廂,一碰上社會經濟的範疇,幾乎一切都被視為不可能。你想加一點富裕階層的賦稅嗎?他們會告訴你不可能,我們將因此失去競爭力;要把多些錢投入公共醫療保障嗎?他們會說:「不可能!這做法等於極權國家。」當人們得到允諾將要長春不老的同時,卻不允許花多一點錢在醫療保障上——這樣的世界不是很有問題嗎?也許我們應該把事情的優先次序搞明白:我們不是要求「更高」的生活水準;我們要的是「更好」的生活水準!要說我們跟共產主義者有甚麼唯一的相似之處,那就是我們關心普羅群眾:大自然裡的群眾;活在知識產權私有化底下的群眾;在生物基因科技下的群眾。我們應該為此而戰鬥,也只為此而戰鬥。共產主義徹底失敗了,可是群眾面對的問題仍在。那些人告訴你,我們聚集在這兒的都不是真正的美國人。但我們要提醒那些自稱「真正」美國人的保守原教旨主義人士:甚麼是基督精神?是聖靈。甚麼是聖靈?是一群信仰者組成的一個平均主義團體,他們以互愛的精神彼此連繫,並且只憑自由意志與義務責任心去實踐這個理想。這麼看,聖靈現在其實就在這裡,而在華爾街那頭的銀行家,都是一群褻瀆偶像的崇拜者。因此我們需要的只是耐心。

我唯一害怕的,是我們有一天就此回家,然後每年在這兒聚聚頭,喝喝啤酒,懷緬我們在這裡曾經擁有過的美好時光。我們要向自己承諾不要變成那樣。大家都知道,人們總是渴望一些東西,卻又不是真的想爭取它。不要害怕爭取你渴望的東西。多謝各位!』

影片:

01

http://youtu.be/eu9BWlcRwPQ

02

http://youtu.be/7UpmUly9It4

2011年1月7日 星期五

林行止:死硬的變與不變 狡獪的大異小同

林行止

一、

司徒華走了,才七十九歲!

對於這位年輕時思想左傾行為激進而於文革後不再一面倒入中共懷抱的社運先驅,其政治路線可以說是從盲左(盲目靠攏中共)變為明左(觀察到中共當權施政失公而敢於直道不是);其追隨社會主義的往左傾斜從沒改變,司徒華的「不朽」將與「六四風波」共存,不論「六四」能否平反,他對北京政府處理此事的嚴正批判,將名留史冊!

要怎樣評價司徒先生?筆者認為他是個有所堅持、知所收放的社會活動家。從事小學教育工作、開展工運、力爭提高教師薪酬、取消曾令學子承受極大壓力的小學會考、抗議官津教師的待遇差距和男女有別的同工不同酬、成立教協……,得其所哉之餘,也為他日後從政建立起一個有力基地。他具備成為出色政客的本事,可惜香港政治土壤貧瘠,其多年奮進只見開花而結不了好果實。

筆者以為司徒華有成為出色政客的本性,那是出於對其言行的觀察。第一、「政改」一役,改變初衷,接受一個明知不可能達致其此前全力追求的民主方案,那是在大原則上讓步,不過卻因此而為他和他的追隨者創造出「繼續爭取民主」的鳥籠式空間;新「政改方案」之下,民主可望而不可即,在筆者看來,達致民主簡直有如爬梯登月,可是,目標雖然無法達致,可以爭取的目標仍在,那意味參與者有一個可以持續活動的政治平台,對於以從政為志業的人,這等於是他們有「生存空間」,那是司徒華於不着痕迹之間以打倒昨日之我爭取回來的。當後來者最終了解攀梯永遠無法登月時,時空已變,而試圖登月者既保持了不懈努力爭取民主的知名度,在個人層次亦有有形無形利益的得着,可說皆大歡喜,這正是司徒華仍有那麼多擁戴者的根本原因

第二、據李怡昨天在《蘋果日報》特稿透露,司徒華和一些教協朋友成為後來改名《九十年代》的《七十年代》股東後,他因支持香港回歸而成為《基本法》起草委員,這與李氏主持筆政的月刊立場相左,但司徒華一面積極參與《基本法》起草,一面繼續支持和認同《九十年代》質疑北京當權者的編輯方針。司徒華這種「彈性」處事方法,在日常小事上可視為圓融,無可厚非,但用於《基本法》這種「千秋大業」上,便是力圖左右逢源投機取巧的兩面手法!

第三、司徒華本來與天主教教會相當密切,近年突然改為基督教信徒,卻於癌病惡化後連番拋出無神論者中共假大空式話語「人定勝天」的濫調;也許司徒華想藉此表示他對照料他的醫護人員有無比信任又或藉這類豪言壯語表現「革命志士」(對爭取平反「六四」而言)的樂觀人生態度,但這論調與「一切自有上主安排」的宗教教條實在風馬牛!何者是其篤信的至理?何者是其應世的權宜?

不是「一本通書看到老」、不是半點不讓的執着,那是從政人士的寶貴資質。

二、

昨天本報「獨眼新聞」的「金針集」 ,一針見血地指出行政長官曾蔭權對司徒華的「蓋棺論定」,「叫人慨嘆中國政治人物死後,彷彿都會淪為任由江湖術士玩弄的湘西行屍」。曾氏對司徒華毫無保留的褒揚,「誇張得叫筆者……打冷顫……」。

行政長官曾蔭權對司徒華推崇備至的評價,相信與他力圖「和民意同調」即討好民情以提升民望有關,這樣做可以理解,卻同時是缺乏遠見和政治不成熟的體現,因為很快特區政府便有可能面對棘手的困難,那些流亡海外的學運領袖要來港送他們敬仰的司徒華最後一程,特區政府會否批准他們的入境申請?這確是個「有趣」的問題。這些人對司徒氏的評價與特首的不相伯仲,但這並不足以構成其能來港的理由,此中原因十分簡單,因為他們大都被北京視為曾經或仍在試圖進行顛覆國家活動的異見分子!

按照常理,與特區政府看法相同的人,香港不可能不歡迎他們來港,但現實便是這麼荒謬,相信不少名列北京異見分子名單(黑名單)的人無法入境;而以目前香港的政治氣氛,雖然有關部門面對傳媒質詢時會拋出那句毫無實質意義的官腔「不評論個別事件」蒙混過關,但特區政府因此成為非親中傳媒交相指摘的對象,甚難避免;對此,特區政府當然有權可以不作解釋、不予置評、置諸不理,但不表態的潛台詞是「此為上環(中聯辦、北京)的決定,特區政府無能為力」。把民運分子進不了境的責任推卸於無形之中,特區政府也許可獲了解其跛腳鴨本質的港人的諒解,然而,北京則會因此被指摘未能落實「一國兩制」,因而蒙上惡名!「蓋棺論定」若留有餘地而非好話說盡,各方便不會尷尬……。

行政長官對司徒華的高度評價,表面上討好了香港的大多數,卻很易陷北京於「不義」,這正是政治幼稚的表現。

三、

司徒華對平反「六四」的堅持與對下令「屠城」者的譴責,為大多數(或數以十萬計)港人所認同;去年六月「幕後發功」,使民主黨改投贊成票,令「政改方案」獲得通過,則受知於建制派及其幕後扯線人。加上劉曉波獲諾和獎及趙連海冤案在此間掀起漫天風雨令北京臉上無光,彰顯了追求民主自由的正義與正確,在在烘托出司徒華的正面形象。在這種氛圍下,司徒先生算是死得其時!

綜觀司徒氏在政治上的得失,有志於在港從政的人當有兩點求存的認識。其一是不可以為一心一意為追求民主便可目空一切,除非與北京同調,否則,存大異求小同的變通,難以避免;於中國國力日盛的今天,在港從政不可遠離群眾的民主訴求,但是死心塌地只執着於貫徹民主的死硬派,則難有維持政治生機的空間和呼吸,要把崇高的理想化為政治力量,還須多番折中,不然,頭頭碰壁也進不了廟堂吃冷豬肉。這即是說,在雞毛蒜皮的小事上,不妨振臂高呼,理直氣壯,但在骨節眼上,則應伺機求變,如目的在求延續政治生命,理想應暫時收藏而原則則不妨略作「調整」!其一是千萬別予北京以「勾結外國勢力」的口實,廣交外國政界中人,即使絕無反華言行,亦易招惹懷疑而遭打壓;在眾多宗教中,與中共屬「天敵」的天主教也不好沾邊,中國國勢這麼強,可是,對權力定於一尊的天主教仍懷顧忌與驚懼,何況梵蒂岡與內地愛國教會勢不兩立的情形日趨強烈,在香港搞政治最好還是無神論者。

司徒華不談理想只顧現實,又趁支持「政改方案」與被誤會勾結外國勢力又是虔誠天主教徒的政治同道劃清界線,以示坦蕩蕩純屬「國粹派」,是他終能不被北京嚴拒的一個不可忽視的原因。